17.

周防尊知道他正在做夢。

夢裏是一片燃燒著熊熊烈火的廢墟，他站在空無一人的廢墟之中，看不見邊際。

仿佛連未來都被火海吞沒。

這是他曾經每天都會做的夢，可那已經是四年前的事了。

四年前，德累斯頓石板的研究取得重大突破，達摩克裏斯之劍消失。

德累斯頓石板的部分力量，被官方和參與研究的機構瓜分，另一部分力量被他們這些王權者及其氏族吸收，變成了類似異能力的特殊存在。

四年前，他是即將墜劍的赤之王權者，是連死亡都會給無數人帶來厄運的，沒有未來的必死之人。

但現在已經不是四年前了。

有人為他創造出了一個所有人都好好活著的，幸福的未來。

周防尊不再看前方那仿佛沒有盡頭的火海。

他轉身，看到了他心心念念的那個人。

她說：“周防同學，好久不見。”

時間在這一刻變得極其緩慢，緩慢得能夠讓他看清楚，她的嘴角上翹的每一個弧度。

耳邊傳來腳步聲，來自夢境之外。

“是出雲？還是多多良？也可能是安娜回來了……”

周防尊知道他應該醒來，可是他卻睜不開眼睛。

腳步聲停在門口，隨之而來的敲門聲中。

他聽到他的聲音，是夢境中的他在說話：“好久不見。”

他對面前的女孩說，“你一點都沒變。”

夢境外，門開了，有人走進來。

是誰？

周防尊眉頭緊皺著。

夢境中的人一步一步走向他，似乎和房間裏的腳步聲重疊。

“是哪個異能力者？”

周防尊懷疑，又很快否定這個猜測。

吠舞羅是他的領域，在他的領域裏，他就是規則。他的領域只能被消除，不會被入侵。

“尊，我好想你。”夢境裏的人仰著頭看他，目光溫柔繾綣。

周防尊明知道這是假的，卻仍然不受控制地註視著她。

矛盾的心理讓他愈發掙紮著想要脫離這個夢境。

終於，周防尊離開了那片火海，滿目的赤色消失，眼前是熟悉的天花板。

他從沙發上坐起來，目光猛地刺向房間裏多出來的那個人，卻在看清楚那人模樣時楞住。

一時間，他有些分不清這是現實，還是另一重更深的夢境。

否則，夢境中的那個人，怎麽會出現在他面前？

“雪枝……”他低聲呢喃。

雪枝對上他銳利的目光，楞住，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：“你醒啦。”

周防尊擡起頭看她，意識到這裏不是夢境，而是現實。

雪枝確確實實出現在了他的面前。

“你……”他似乎想問什麽，卻在收回目光的同時，收回了話頭。

最後，他只是說：“是你啊。坐。”

雪枝這時候才有一種，自己闖入了他人的私人空間的意識。

怎麽就昏了頭，聽草薙出雲的話，打算上來問周防尊當初的事情呢。

沒頭沒尾的怎麽問得出口嘛。

“酒精害人嗚嗚嗚……”雪枝懊惱著，還是坐在了周防尊旁邊的沙發上。

她兩眼直視前方的空氣，不敢看周防尊，幹巴巴地問他：“我是不是打擾到你了。”

周防尊自然說沒有。

他靠在沙發背上，側頭看她。她應該是喝了酒，身上有淡淡的酒氣，臉頰上也泛著紅暈，目光略有些迷離渙散。

“你喝酒了。”周防尊說著陳述句，又似乎是在問雪枝：“你怎麽喝酒了？”

“就一杯……”雪枝豎起食指，對著空氣解釋道。

說著嘿笑起來，似乎在回味酒的味道：“波本威士忌，好喝。”

周防尊覺得她應該是喝醉了。

“酒量還是這麽差。”他眉目軟化，低聲自言自語，“出雲這家夥……”

不用想也知道，肯定是出雲給她拿的酒。

好在他知道分寸，沒給多。不然雪枝就不是現在這樣只是微微有點酒精上頭，而是在發酒瘋了。

以前他們偷偷喝酒的時候，雪枝的酒品可是不怎麽樣，是會發酒瘋的。

周防尊看著乖乖坐在沙發上的雪枝，思緒卻散發開來。

時間真的改變了很多，但總有一些東西是時間改變不了的……

他稍稍分神，耳邊傳來嗚嗚嗚的聲音。

原來是雪枝笑著笑著就哭了：“嗚嗚嗚我好難過。”

周防尊緊張了一瞬，很快意識到什麽，重新放松靠在沙發上。

只見雪枝雙手捂臉嗚嗚哭泣，蒙在眼睛上的手指卻分開，正偷偷看周防尊的反應。

她的眼睛亮晶晶的，絲毫沒有哭泣時該有的迷蒙，眼眶紅紅什麽的更是不存在。

她根本就是在假哭。

這番動作，可以說是完美的詮釋了什麽叫掩耳盜鈴，什麽是欲蓋彌彰。

曾經被騙過很多次的周防尊表示，他已經不會再上當啦。

但是當他再次對上雪枝的目光是，他還是遵從了她的期待。

他問：“誰惹你難過了？我去揍他。”

若是從前，雪枝會放下手沖他笑著說沒有誰，騙你噠。

可是這次，她沒有。

她放下手，卻紅了眼眶，眼淚迅速在眼眶裏凝結。

周防尊嚇得立刻正襟危坐，伸手想拍拍她的頭安慰她，就像從前那樣，卻在中途停下了動作。

他們之間隔著不曾聯系的十二年，他夠不著她了。

但是下一刻，雪枝伸出手，握住了他停滯在半空中的手。

她傾身拉著他的手，癟癟嘴，像個受了無數委屈的孩子，帶著哭腔說：“尊欺負我，你幫我揍他嗚嗚嗚。”

周防尊任由她緊緊抓住他的手，卻不敢回握。他怕他一旦握住她的手，就再也忍不住了。

他艱難地開口，輕聲問她：“尊他怎麽欺負你了？”

雪枝蓄在眼眶的淚水驟然湧出，滴落在她腳邊的地上。

她默默地掉了一會兒眼淚，一滴一滴地砸在周防尊的心上。

“他……”雪枝抽噎著，“他不理我。”

周防尊的手驟然收緊。

他聽著雪枝一聲聲地重覆：“他不理我了。”

“他不理我了嗚嗚嗚……”

“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麽？”

“他為什麽不理我嗚嗚嗚……”

他註視著雪枝，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。

“你真的想知道嗎？”他問。

雪枝還在呢喃：“他為什麽不理我？”

周防尊拉著雪枝的手一用力，將雪枝拉到自己身邊，側身將她困在自己與沙發扶手之間。

雪枝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驚得停止哭泣，瞪大眼睛看著面前的周防尊，眼眶還有淚水滑落下來。

兩人之間的距離驟然拉近，近的仿佛能聽見彼此的心跳。

她不自覺放輕的呼吸拂過他的臉側，帶著淡淡的、他喜歡的波本威士忌的酒香。

周防尊緊緊盯著她，目光深邃，他重覆道：“你真的想知道嗎？”

——

雪枝醒來的時候，已經是晚上十點。

看到陌生的房間陳設，雪枝第一時間檢查自己的衣著，整整齊齊的。

還好……

雪枝長舒一口氣，記憶慢慢回歸。

她記得她喝了一杯酒，和草薙出雲說了一會兒話，下定了決心要勸說棗不要放棄跑步。

然後她問草薙出雲他們當初為什麽一定要退學，他說得雲裏霧裏的，最後讓她去樓上找周防尊要答案。

“然後我就上樓來找周防尊了。”雪枝想起來，這裏就是周防尊的房間。

“之後發生了什麽？我怎麽睡著了？”雪枝捂著頭。

好嘛，她斷片了。

“不會做了什麽失禮的事情吧？”顯然，她知道自己酒品不怎麽樣，喝醉了會發酒瘋。

“我只喝了一杯酒啊，不應該吧。”雪枝揉臉，“啊啊啊好丟臉啊。”

感覺沒臉見老朋友的雪枝悄咪咪走出房門，很好，外面沒人。

她踮著腳尖小心翼翼走下樓梯，探頭往吠舞羅酒吧大廳看去，有不少客人在。

大廳裏沒有熟悉的人，草薙出雲在吧臺裏忙活著，背對著大廳看不見。

雪枝連忙彎腰屈膝小碎步，迅速溜出吠舞羅的大門：“完美。”

她長長地出了一口氣。

雪枝不知道的是，就在大門合上的那一刻，周防尊和安娜、十束多多良從大廳拐角處走出來。

草薙出雲將目光從大門方向收回，看向周防尊：“這樣真的好嗎？”

安娜也擔憂地看著周防尊。

周防尊摸摸安娜的頭，淡淡道：“沒事。”

雪枝坐到自己的車上，才想起來自己喝了酒。雖然睡了幾個小時，但還是不能開車。

她一拍額頭，摸出手機，打算找個代駕，卻在看到屏幕上顯示的五十多個未接來電時楞住了。

“我睡得有這麽沈嗎？這麽多電話都沒接到。”

雪枝翻看來電記錄，大部分是弟弟們打來的，還有幾個桃井五月打來的。

她正準備給他們回過去，桃井五月的電話打了過來。

她明白為什麽這麽電話她都沒接到了。因為她不知道什麽時候調了來電靜音，忘記調回來了。

“真是傻了。”雪枝自我吐槽著，接起電話。

桃井五月的聲音從手機裏傳來：“雪枝你去哪裏鬼混啦？你弟弟都把電話打到我這裏來了。”

雖然隔著手機，但是雪枝發誓，她從桃井五月的聲音中聽出了揶揄和一絲絲猥瑣（？

雪枝無語：“只是手機調了靜音沒接到電話而已……”

“不用解釋，我懂得。放心，我跟你弟弟說了你和我在一起，只是洗澡手機沒帶在身邊。等下記得給你弟弟回個電話，別露餡了。”

桃井五月自認心照不宣，雪枝又無奈又好笑。

“行吧……”雪枝失笑，“不愧是我的好姐妹。”

“那是——”桃井五月嘿笑，“行了，不打擾你了，祝你有個美好的夜晚mua-”

說完她就把電話掛了，留下雪枝對著手機哭笑不得。

給弟弟們回完電話，雪枝坐在車裏開始思考：“今天晚上該去哪裏呢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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